首页 > 百合集 > 第8章 情书

我的书架

第8章 情书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推开破旧的木门,地上正洒着许多新新旧旧的信封。

弯下腰把信一封一封捡起,抖抖灰尘,进屋,从衣柜里拉出几个上了锁的木箱,掏出钥匙一个一个打开,里面也是理好塞满的信件。

又拖又拉地把箱子都移到后院,一股脑倒出里面的信件,堆成了纸做的尖堆,掏出刚从小卖部买来的塑料打火机,用看起来最新的一封做引子,点燃了一个热烈又无声的篝火。

她看着蓬起又蜷缩的火焰,脸上不知是哭还是在笑,似乎有叹气或啜泣,也都淹没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自十五岁以来,她每晚都会写一封情书,每一封都工工整整写好地址,贴上邮票,隔天塞进家附近邮局门口的邮筒。

每天每天,从未中断。

情书是写给她深爱的少女。地址是她在农村外婆家的旧屋。

时光荏苒,三十年过去,对于过去的记忆早已如幻影般扑朔迷离。

她们应该是相遇在外婆后院里的那棵老杏树下。

外婆重病,她和母亲从城里连夜赶路,风尘仆仆。一进门就看见那只养了十几年的黄狗正蔫蔫地趴在墙边,看见她们也只低吠了几声,便又扭过头耷拉了眼皮。

母亲急匆匆冲进房里,没一会儿屋内就传来呜咽和低语。

她自出生以来只见过外婆几面,虽然血缘关系摆在这里,但其实并不怎么熟悉。

听着屋内的对话声,她识趣地转身走去后院,记得那里有一棵老杏树,现在正值春天,开了花也说不定。

走过房子的拐角,她愣在了原地。

脉络般伸展至天空的枝干上,繁华如闹市般的花朵在清晨的微黄天空下熙熙攘攘、影影绰绰。

这繁花似乎打开了她的五感,使得她这才意识到从进门以来就早已浸在浓郁的糯糯香气中。

她不敢眨眼,甚至不敢呼吸,又舍不得不去嗅闻,只想用尽全力把这美景留在身体里。

树下有个人。

看背影是个稚拙的少女。

那少女在树下的水井旁坐着,肩头一耸一耸,似乎在哭泣。

“那个……”。

她虽不忍心打扰,但也对少女的身份很好奇。

少女似乎一惊,回过头来,看见她正尬在原地不知所措,瞪圆了眼睛,又回身擦了擦脸,再转头来强撑着笑笑。

“我住在阿婆隔壁,就旁边土坯墙的那个院儿,家里过得不顺,总受阿婆照顾,这段时间她不方便行动,我娘让我来看看她,打扫打扫,送送饭。”

“你是阿婆的外孙女吧?城里回来的?这大早上的,路上不容易吧,快进屋里去歇歇脚。”

她看着少女上一秒还哭哭啼啼,下一秒又连珠炮似的叽里呱啦了一通,一时反应不过来,竟呆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少女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径直往屋里走去。

她愣愣地任由她拉着,可能是一夜没睡脑袋打了结,讲不出话,只能跟着走过去。

“诶哟,女娃也回来了啊,好好好,过来说说话,清娃儿快去给她搬个凳子过来,再泡个豆奶。大早上没吃饭吧?先喝着,屋外桌上还有点菜,等下热热吃点儿吧。”

外婆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蜡黄,晶亮的双眼也浑浊无神,伸出被窝的手也干瘪了很多,红绿的血管凸起,针眼斑驳。

叫清娃儿的少女应了一声就去了厨房,母亲也跟了过去,她听话地凑到外婆跟前,话了些家常。

外婆两天后就去世了。

接下来是闹哄哄的丧事,村头的宴席,坟前的哀乐。

她日日看着母亲塌着肩背不肯入睡的身影。

少女也暂时在院里住下,和村民一起帮衬着做点杂事。

少女知晓外婆的喜好和往事,做起家务来也熟门熟路。

外婆生前一定对少女很好,下葬时少女哭肿了的双眼她甚至不忍心去注目。

事情都办完了,房子也闲置,和熟人们简单告了别,这样,她和母亲便就此回城。

她过后曾多次借放松之由回过旧屋。

但少女早已不在,听说是跟着亲戚去了别处做工。

二十岁那年的夏天,听说少女结了婚。对方是个小县城的公务员。

二十二岁的春天,听说她生了孩子,是个女孩,但长得并不像她。

二十五岁的冬天,第二个孩子出生,又是个女孩,听说她因此受了不少埋怨。

三十岁那年,听说她的丈夫对她很不好,但她为了孩子却不舍得离开。

四十岁那年,她的丈夫出轨,但她选择原谅,甚至苦苦哀求只为保全一个家。

四十五岁了,没再听过有关她的消息。似乎仍在经历苦难、营营过活。

她上个月被诊出了乳腺癌。

谁能知道一个普通的公司体检还会收到复查的通知,还能再得知这个意料外的消息。

确诊前她还没太放在心上,大不了就切切乳|房、做做化疗。

新闻里不都这么说。

直到,直到她看见化验单上“晚期”两字。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发生转移,已经很难治愈,接下来的治疗手段目的是延长生命,但效果也十分有限。

明明症状很明显,那些肿块、疼痛和变化,她怎么会没有发现。

也许是她并没有在乎自己怎么样,从十五岁那年以来,她只是活着罢了。

医生苦口婆心劝她接受治疗,说不论怎样起码会有些改善。

但她拒绝。足够了。与其过那样的日子,还不如洒脱点给自己个了结。

她把几十年来积累的财物,卖的卖,捐的捐,只留了够维持一年半生活的金钱。

医生说还有九个月,留够一年半的生活费很是保险。

她回到这间旧屋,在另一侧的厢房住下。洗衣做饭,打扫种菜。

一点一点地摸索,一日一日地过。

回来前,她凭着失眠的症状,攒了很多安眠药。

那些药正在枕边放着。

所以倒不担心哪天她不能再爬起时只能躺在床上干等着遭受更多痛苦。

她想再看看后院的杏花盛开。

她想再闻闻那香气。

她想拥着那回忆和她自以为是的爱情死去。

情书自回来烧尽后就不再写了。

因为她已经在这里,不再需要纸张去承载。

真好啊。

她能得此结局。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