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她发现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这并不是在它发生的第一时间就能发觉的。
那天,是工作日,她如往常一样被闹钟叫醒,扫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
迷迷糊糊回头看了看正在靠墙一侧熟睡的女友,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又把被子掖好。眯着眼完成了洗漱和护肤,换好衣服,从冰箱里拿出吐司和火腿片,随便夹一夹就往嘴里塞,最后用一盒牛奶结束这顿早饭。
如往日一样拥挤的地铁站,如往日一样热哄哄的车厢,如往日一样在整点前五分钟完成打卡坐在了办公桌前。
异常发生在开始工作的半小时之后。
她的工作是售后客服,主要处理客户的使用反馈和投诉,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公司内部有提供固定的应答模板,她们只需要在与客户对话时耐心等对方抱怨完,再更改模板中的部分内容进行回复就行。
她发现自己的双手只是在机械地复制粘贴模板。那些套话被自己胡乱修改后毫不犹豫地点击发送,她眼睁睁看着对面很快察觉,从困惑到暴怒。
就这样,半小时内,她惹毛了三四个客户,主管很快就找了过来。
她看着主管一脸不耐烦地对自己说教。平日里自己便是个粗心的人,被投诉也时常发生,但工作内容枯燥,工资又低,公司实在招不来人,她也就得以保住工作。被说教的那些句子她几乎都要会背了,毕竟每次都错在自己,她只能厚着脸皮赔笑。但这次不一样,她并非罪有应得。她的双手不听使唤,她努力了,她焦急得几乎在脑内呐喊。可双手依旧机械地控制着鼠标键盘,依旧发送着会招来暴怒的模板。
那一瞬间,她发觉,她的身体不知从何时起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它只是在复刻每日应有的行为,上班、打字、喝水,一旦涉及到需要动脑灵活处理的事情就会如看见乱码一样略过,即使出了问题也坦然好像未曾发生。她无法擅自挪动哪怕一分一厘,甚至连眨眼都做不到。她怀疑这异常是从醒来那刻起就已经出现,只不过她的日常实在太千篇一律。
她仿佛正坐在双眼之后的观众席。
如果说这是中邪,可她在脑海中没有感知到任何其它的存在。
她眼睁睁看着身体搞砸了一整天的工作,她看着眼前主管气红了的脸,她看着身体吃下了装在包里的午餐,她看着身体准点打卡下班。
她不再挣扎,她就像破不了壳的鸡蛋,任由她如何伸展、如何呼喊,都撼不动这躯壳半分。
她看着身体煮好饭等女友下班,她看着它将刚进门的女友拥入怀中,她看着它一边进食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女友抱怨。
睡前。她在想,也许明天醒来就会恢复正常。
事实证明,并没有。
第二天,它彻底搞砸了工作。主管忍无可忍让它回家休假。
第三天,因为它不着头脑的回应惹毛了女友,问也不答,骂也不动,女友愤然开始了冷战。
第四天,依旧上班,依旧搞砸,依旧回家,依旧冷战。但它依着惯性依旧煮饭依旧等待依旧拥抱。
第五天,上班,搞砸,它收到了辞退文书和最后的工资。回到家,煮饭,等待,冷战。
第六天,是周末,它如往常一样去上班,员工卡已刷不进大门,保安把它推出大楼,它坐在人行道的花坛边,双手悬在半空中,依旧是操作着电脑的动作,路过的行人第一眼茫然,第二眼震惊,第三眼可怜。下班,屋子里空荡荡,女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悄悄离开。它依旧煮饭,依旧等待。悬空的拥抱,腾出的被窝。
第七天,上班,保安匪夷所思的目光,空中电脑,下班,煮饭,等待。
她看着它就这么一天天毁了她的生活,工作变成幻影,手机一遍遍响起却没能被接听,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看着它如卡带一样一遍遍地播放重复的片段,无可奈何。
一个月后,她终于恢复了控制权。八点醒来,在它不意间如她所期望地眨了眨眼的那一刻,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能再拥有这具身体。她攥了攥拳,伸了伸脚,立马捡起枕边的手机拨了女友的电话。她必须要解释清楚,她不想就这么失去她。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她惊讶地睁大双眼。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难以置信,一遍又一遍地按下拨号键,一遍一遍地听到那呆板的女声提示。
她跌坐在地。
颤着手点开社交网络,查找了半天,发现对方已在联系人列表中消失。
她该怎么办?
她呆呆地坐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把自己整理好,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去医院看了各种科室,做了一大堆身体检查,还预约了熟悉的心理咨询师。
然而,所得到的结果大致就是工作太累、压力太大、对生活产生抗拒之类。
她现在健康得会诊的医生连维生素片都不想开。
她拿着一堆检查报告,一脸茫然地回到家。
不论如何,先把生活拉回正轨。
她收拾了家里,打理好自己,撒出简历,静候回音。
第四天,她又坐回了观众席。
她看着身体又去“上班”、“下班”、煮饭,等待,感到愤怒得不能自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愤怒又能怎样,还是得忍受路人的鄙夷和满心的无力。
这次,是一个半月。
恢复控制权,又是只有三天。
她在这三天里应付了家人的询问和朋友的邀约。她悄悄去了女友原本的住处,远远看见她似乎正和谁讲着电话进了屋。
不敢上前搭话,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失去控制,无法做任何承诺,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正发生的事情。
三天后是两个月,两个月后又是三天。四个月,五个月,半年。
失控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没有规律,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情况、更不知该如何在每个三天里完成挣脱。
卡里的积蓄很快见了底,房东也催租催到干脆上门换锁。
她流落街头食不果腹,身体却依旧一板一眼地完成它的“日常”。
下一个三天,她终于求助家人,把自己送进了精神病院。
她看着身体即使被绑在病床上依旧在完成打字、煮饭和拥抱的动作,心中的绝望和无力感早已一日一日地被消磨殆尽。
她的三天间距越来越远,甚至到后来,那些三天里她居然开始不自觉地重复失控时的动作。
她还活着吗?
大概没有。
失去了一切。
她早已变成自己生命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