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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静夜(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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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宴会厅中的严岑手腕内侧突兀地发起烫来,他垂下眼往手上瞥了一眼,才发现被他缠在腕子上的绣球花进度又往下挪动了一些,露出明显的白来。

严岑不动声色地扭了扭手腕,将绣球花重新藏回袖口内。他很确信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坐在这里听这些贵族说着毫无意义的空话,进度条却忽然自己动了起来。

那就应该是许暮洲那边找到了什么关键线索,严岑想。

严岑大概也没有想到,他想瞒着许暮洲的案件已经兜兜转转换了个样子落在了对方眼前。

面前的贵族还在喋喋不休地大谈他新修建的猎场,严岑兴致缺缺地转动着手中的手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着。

舞曲一首接着一首,下场的宾客数量逐渐多了起来,并不仅限于贵族青年男女,大多数参与社交的人们都进入了舞池中。

酒杯碰撞声,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和乐曲混杂在一起,叮叮当当,经久不息。

这屋里的动静太过细碎了,吵得严岑耳朵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借着这个动作在宴会厅里环视了一圈,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许暮洲已经悄然离场了。

严岑最后一点耐心也彻底告罄,他轻轻咳了一声,捏着手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地面。

从爵位上来看,罗贝尔的地位并不算顶尖,但他身上那股从战场上遗留下来的铁血气质却不知道比其他躲在王城的贵族高到哪里去了。

刚刚还在大肆宣扬自己猎场的贵族下意识闭上嘴,讪讪地问:“伯爵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严岑的拇指在手杖的鹰头上摩挲了一下,说道:“各位随意,我要先行离开一下。”

没有理由,也没有客套,这样失礼的事情罗贝尔做起来毫无违和感,甚至其他的贵族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在众目睽睽之下,罗贝尔当然不会自降身份去笨拙地操纵轮椅。于是严岑挥了挥手,一直等在他身后的管家应声走上前来,替他将固定轮椅的卡锁解开,推着他离开了休闲区。

严岑离开宴会厅时,正撞上许暮洲和宋妍一前一后地从楼上走下来。许暮洲手里正拿着一个笔记本,扶着楼梯扶手,正回头跟宋妍说着什么。

管家适时地松开了严岑的轮椅,在严岑开口前先一步告退了。

宋妍比许暮洲先一步看到严岑,她停下脚步,倚在扶手上冲严岑挥了挥手。

许暮洲顺着她的动作回过头,才发现严岑正坐在楼梯下笑着看他。

离开了宴会厅的大环境,严岑像是再一次褪去了罗贝尔伯爵的那层皮,他懒散地支着下巴,等着许暮洲自己走到他面前来。

“找到什么线索了吗。”严岑笑着说:“小少爷。”

“一点点。”许暮洲说。

许暮洲接过宋妍递来的纸片,三步并两步地从楼梯上蹦下来。严岑生怕他刹不住车,还伸手接了一把。

“凯瑟琳为你们的婚宴周年庆典准备了个保留节目。”许暮洲把手里那张纸片塞到严岑手里。

那张纸上写着那首童谣,严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将纸片翻了过去,说道:“别在大厅说话,去茶厅说吧。”

茶厅在走廊另一头的餐厅旁,是个很私密的半封闭空间,确实比大厅适合谈话。

许暮洲自觉地接手了严岑的轮椅,推着他往另一边走。

在晚上九点钟之前,为了方便客人随时取用茶厅,所以这里每隔一小时就会更换新鲜的茶点。

严岑指使着宋妍从门边的橱柜下层找到加热茶壶用的小瓷炉,用喷火枪点燃了蜡块,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这首童谣是在哪找到的?”

“在凯瑟琳写给小说家的请柬背面。”许暮洲说。

宋妍和许暮洲分坐在严岑两边,围着中间那个小小的茶桌。

严岑将手中的纸条扔在桌面上,摸了摸瓷炉上的壶身,觉得有些温了,才一一给几人倒上茶。

“还有呢。”严岑问。

“凯瑟琳想要一首以‘月光’和‘爱情’为主题的曲子——这也是作曲家被邀请来的原因,凯瑟琳想要他在你们的纪念日那天演奏。”许暮洲说:“不过我觉得这不像是凯瑟琳的执念,这太浅薄了,如果她对这首曲子执念这么大,她就不该寻死。”

又是月光,严岑想。

之前克林侍卫长也曾经提到过这个词,他上次说的什么来着——只要向着月光前进,就一定能得偿所愿。

跟许暮洲把更多注意力放在“知更鸟”上不同,在严岑心里,这个所谓的“月光”已经一跃成为了可疑线索第一名。

在这种环境背景下,出现某个模棱两可的因素并不奇怪。但是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口中出现同一件事,就很可疑了。

许暮洲当然不会知道严岑现在想些什么,他将桌面上的茶盘往另一边推了推,将自己的请柬也一并摊在桌上。

“与此同时,我的请柬背后画了一只苍蝇。”许暮洲说:“我有必要怀疑,这首童谣是在影射这次宴会……或许在凯瑟琳眼里,我们这些宾客,都是‘苍蝇’。”

严岑心里还在琢磨着“月光”的含义,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一半,闻言敷衍地笑了笑:“你怎么能是苍蝇,小少爷这么好看,当然得是乖巧的小百灵。”

他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极轻的脚步声。严岑听觉敏锐,在瞬间就捕捉到了这动静,他微微皱眉,直接抄起面前的茶杯,毫不客气地往门上狠狠一砸。

茶杯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浅红色的茶汤顺着虚掩的木门蜿蜒而下,将下面的一小片毛毯晕染出深色的痕迹。

“滚进来。”严岑厉声喝道。

许暮洲吓了一跳,他已经习惯了城堡中各类下人唯唯诺诺的模样,一时间压根没发现门外有人,刚才说话也没有避讳。

房门被人推开一条细小的缝,门外的男人英俊高大,穿着一身雪白的制服,腰带束得紧紧的,腰间配着细长的刀。

“伯爵大人。”克林侍卫长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腰和肩背伏得很低,轻声道:“抱歉打扰了您。”

严岑皱着眉,语气不善地问:“我有说要接见你吗。”

在严岑开口的那一瞬间,克林的肩背绷紧了一瞬。侍卫长的制服很贴身,能清楚地看到他骤然紧张起来的肌肉轮廓。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就像是在严岑开口的那一瞬间,本来应该发生什么一样。

“非常抱歉。”克林又重复了一遍:“属下有重要的事情要求见您,并不知道您在会客。”

许暮洲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脑子里正疯狂地回溯着刚才的对话,猜测这对方是不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到底听见了多少。

倒是宋妍神态自若地先一步站起身来,与严岑说道:“看来伯爵有要事,我就先不打扰了。”

宋妍这样一插话,倒是给了严岑一个很好的缓冲空间,令他不至于对克林刚才的反问进行回复,从而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重新掌握话语权。

“不必了,医生。”严岑冲她做了个手势:“您安心坐下吧,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至于侍卫长你。”严岑轻蔑地说:“先滚回去好好学学规矩吧。”

“是。”克林恭敬地吻了吻地毯,才膝行着退到门边,站起身为严岑掩好了门。

直到他彻底退了出去,许暮洲才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小声问:“他听见咱们说话了?”

“没事。”严岑说:“人的听力是有限的,凭他靠近的那点距离,听不见多少。”

确实正如严岑所说,克林走到茶厅门外时,他只听见了严岑那一句似笑非笑的戏谑之语。

克林雪白的膝盖处被茶渍浸湿,他走到大厅中,却没有立刻离开城堡,他的眼神在走廊两边各自晃了一圈,最后脚步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罗贝尔这条狗还挺忠心的。”宋妍喝了口茶,感慨道:“人不是个好人,倒是很会养狗。”

“说得对。”严岑赞同地点了点头。

毕竟这位克林侍卫长为了罗贝尔,连无辜的少女都能杀起来眼也不眨,确实是一条咬人不叫的好狗。

许暮洲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总觉得刚才那位侍卫长有些怪怪的。这更加接近于对危险的直觉,他总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一种病态般执拗的气息。

“在看什么?”严岑问。

“也没。”许暮洲收回目光,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想,现在有的这些线索,够不够跟凯瑟琳谈判。”

“你又想走捷径了?”严岑说。

“哎——”许暮洲当然不会承认,非常无辜地纠正他:“这是必要的任务过程,怎么能叫投机取巧呢。”

严岑笑了笑,没有揭穿他。

许暮洲一杯红茶下肚,才觉出了饿这种感觉来,他揉了揉肚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做什么去?”严岑说。

“吃点东西。”许暮洲说:“之前错过午饭了——你们俩去不去?”

“我不饿。”宋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严岑跟宋妍认识了这么多年,自然了解她,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也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去吧。”

许暮洲哦了一声,就准备先去填饱自己的肚子,再应付几个小时之后的凯瑟琳。

城堡中原本设定的晚饭时间在两个小时之后,许暮洲边走边琢磨,准备先随便抓个女仆给他找点垫肚子的东西。

然而许暮洲刚刚走出走廊,就忽而发现余光中有个黑影一闪而过。许暮洲还没来得及张口说些什么,就觉得颈后一疼,眼前骤然黑了。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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