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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长生天(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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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岑找到了宋雪瑶的小书房。

对严岑而言,“书房”是要比“卧室”更加私密的存在。因为卧室谁都可以进,下人、仆从、甚至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夫妻,是这世上最没有隐私的地方。但书房不一样,这种变相承载着“精神世界”的环境通常除了心腹之外,不会令别人踏足,是个非常值得信任的净土。

严岑回手关上门,先是在门口站了两三秒,闭目定了定神,将脑子里突然冒出头的细小思绪都打扫干净,才环视了一圈这书房的模样。

宋雪瑶的小书房面积不大,大概有个三四十平方米左右,书架倒是放了好几个,上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宋雪瑶的书桌搁在靠阳那一侧,在进门右手边。书桌正对面就是镂空的窗,现在是未时,阳光正好从窗户倾斜进来,正巧落在书桌十公分的地方。

严岑没有贸然进入更加私密的右侧空间,而是先往左边去了。

左边更多是书架和置物柜之类的东西,靠近门边的置物柜中放得是一些不会损坏书籍的茶叶,和日常要用的墨块和宣纸之类的东西。严岑没有动手去翻,只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再旁边的书架上就都是宋雪瑶的书,看得出来,卫文轩对她还算尊重,除了古代女子看的书和诗词歌赋外,还有一些前朝意味更浓的正史和一些山野轶事等,种类繁多。

严岑一目十行地大概扫视了一下上面的书,兴致缺缺。他搜查线索不像许暮洲那样,看到什么都要拿下来看看,他只是走马观花地在屋里转一圈,最后停在了一只上锁的柜子前。

这只柜子外面挂着三只锁,足有两米高,比起书架更像是衣柜,木门上雕着整扇的**花,看起来就很有内容。

严岑在柜子前默默站了一小会,毫无心理负担地上手把三把锁全撬开了。

这厚重的实木柜子中只分了三层,里面放着一本一本足有十公分厚的册子。严岑皱了皱眉,伸手从这三层中各抽了一本下来。

他这样一翻才发现,这柜子中最上层放着是这后宫的侍寝记录,中层放得是各妃嫔的名录,包括她们的入宫时间和大致的家世信息,最下层则是后宫管理所的账簿。

严岑将上下两层的账簿暂且放在一边,翻开了第二层的那本。他目标明确,先去找了那位“淑妃娘娘”。然而这本账册被严岑翻了一圈也没见到对方,直到严岑去柜子里换到第三本账簿的时候才找到这么一个人。

不出所料,淑妃娘娘孟晚晴果然是两国和亲来的,当时卫文轩与匈奴之间打得难舍难分,却也隐隐占据了上风。这场仗从头年冬天打到第二年的冬天,匈奴终于难以为继,于是决定讲和,将单于最小的女儿送来和亲。

孟晚晴刚来的时候被封为昭仪,入宫后七天晋升为淑妃,在宫中活了三年零九个月,最后死于二十七天前。

这种只写妃嫔信息的册子冷冰冰的,遣词用句上也不过是写明某某某今日升了位分,明日又降了位分,哪年哪月进宫,哪年哪月死去——像是个只会记录情况的冰冷机器。

而且,孟晚晴在死前一个月忽然被卫文轩迁了宫,从原本的长宁宫正殿迁到了冷宫附近一座小偏殿中。这殿甚至连个牌匾都没有,在资料上就只写了“西偏殿”几个字。这按理来说很不对劲,宫内尊卑分明,哪怕孟晚晴是从异族来的,但她担着淑妃的名头,怎么也不会去住破落小平房。

这跟卫文轩是否喜爱她没有一点关系,而是尊卑地位所衍生的“规矩”。

但有趣的是,孟晚晴的位分并没有下降,她到死时依然还是那个“淑妃娘娘”。不过这也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孟晚晴的身后事那样寒酸,因为她虽然空担了个名分,但在人生的最后日子里,应该已经不能称之为“淑妃娘娘”了。

资料上没写孟晚晴是怎么死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暴毙”,但是按照严岑的经验来说,一般“暴毙”基本可以无条件等同于“有内情”。

但严岑手里这本册子却不会对这些皇室秘辛有所描写,于是严岑暂且放下这一册,只暗暗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之前严岑曾经看过侍寝记录,但他手里的就只有三个月的份,是日常用来确认皇室血脉的。但宋雪瑶这的可不是,宋雪瑶这里的侍寝每月一本,柜子上层塞得满满当当,都按照日期排列好了,简直一个大写的卫文轩白嫖记录。

严岑本来只想看看宋雪瑶和孟晚晴分别跟卫文轩之间的情感关系,却不想找到了意外之喜。

露贵妃柳盈盈在几个月前还没有封号,三个月之前却忽然被赐封了一个“露”字做封号,一跃从柳贵妃变作了露贵妃。

赐封号本来就是帝王表示喜欢的一种方式,大概可以约等于升半级。但是贵妃的地位本来就很敏感,为什么卫文轩忽然又给她抬了些地位。

严岑皱了皱眉,重新拿起先前看到一半的妃嫔名录。柳盈盈进宫早,他翻了大半本才在一本册子的最后三分之一翻到她。

——然后他奇异地在柳盈盈这一张找到了孟晚晴结局的原因。

匈奴和卫文轩的和平只持续了三年,在六个月前,卫文轩再一次向匈奴开战——这次是他主动的。

这一场仗打得很快,赶在年关之前就结了。直到四个月前,奉国公在与匈奴的最后一战中大获全胜,荡平了草原,将剩余的零星异族人赶过了山口。

柳盈盈作为奉国公的嫡女,因奉国公的大功也受到了荫封。

卫文轩没有在意孟雪晴的面子,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母族屠杀荡平,实现了他雄伟帝王抱负中的一环。

严岑都不必将自己带入卫文轩的立场,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对于这些身处高位的人来说,他们甚至不会觉得伤害了某个人的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卫文轩想要一劳永逸,永不再被匈奴侵扰,从他的立场来看,似乎也没错。

——但也只是“从他的角度”来看。

就像当一个人的家财万贯,数以亿计的时候,那么几百块钱跟几千块钱在他眼里就都是一样的。

人活着有无数条达成目标的道路,但卫文轩这种人因为拥有的太多,所以压根不会费神去想更完善的那一条,他只要选择最快最解气的一条路去走就可以了。

卫文轩在挥师北上的那一刻甚至都不会想到长宁宫里的孟晚晴——或许他想到了,但是他不在意。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人心不过是他所拥有资源的一种,尤其是后宫这些只能仰仗他鼻息过活的女人,不必过多在意。

——何等自大,严岑冷笑。

严岑合上这本册子,大概弄懂了这段关系。

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卫文轩彻底荡平草原是在四个月之前,离孟晚晴被迁宫还有两个多月。两个多月的时间在后宫并不短,这起码说明卫文轩在最初根本没有对孟晚晴下手的意思。

孟晚晴不但还在安安心心地当着她的淑妃,甚至在这两个月中,卫文轩还见过孟晚晴几次。

虽然没有侍寝,但是也排除了卫文轩因为没想起来,所以没处置孟晚晴的可能性。

——那么两个月后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卫文轩忽然转变了想法。

严岑沉默片刻,将手中翻开的各个本子一一合拢,按原本的顺序放回原位,又将挂锁复原,转身向另一边走去了。

书房的另一侧放的是宋雪瑶的书桌,严岑在这里带的时间久了点,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西偏,地板上原本规律的阳光色块被拉长延伸,变成了一条斜斜的射线。

书桌上的东西并不多,书桌后的书架是用来放宋雪瑶的字帖的。书桌右侧的地上放着一只画缸,里面约莫放了六七个画轴。墙上还挂着几张字,大多写的是诗词,宋雪瑶的字不完全是一副端庄贵气的模样,其中有两张临的行书,也临得有模有样。

宋雪瑶是文官世家的嫡女,自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书房布置的精细是很正常的事。但严岑的目光落在脚下,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宋雪瑶要在书桌底下铺张毯子。

严岑还没在这里见过绒毯毛毯一类的东西,书桌底下铺的这东西与其说是“毯子”,不如说更像是薄薄的褥子,严岑弯腰摸了一把,发现里面还蓄了一层棉花。

——放在这不伦不类的。

宋雪瑶的桌上放着一沓宣纸,大约是她先前没写完,也没来得及被收起来的。

严岑扫了一眼,却忽然见那沓宣纸的一角粘上了些轻微的磨痕,这磨痕像是由下至上沾到的,上面的几页宣纸反到没有被污染的痕迹。

严岑皱了皱眉,伸手掀开了那一沓宣纸,最后在倒数第三张发现了一张裱起的画。

画上是一位红衣女子的背影,她站在一棵桃花树下,脚边有零落的桃花瓣。

除了画外,宣纸右上角还题了字。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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