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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沉梦(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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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严岑说:“那就去问托娅本人吧。”

许暮洲一愣,觉得如果情绪能具象化,他现在肯定是满脸问号。

他伸手扒拉了一下严岑的肩膀,又重点重复了一遍:“不是,我是说,我不相信他。”

“我知道。”严岑说着,先是帮许暮洲掖好了衣服,然后把找到的鸡零狗碎不由分说地往他怀里塞,弯腰将人又抱了起来。

许暮洲一把捞住往下掉的笔记本,抗议道:“哎哎哎——”

“我想抱。”严岑说得理直气壮。

许暮洲:“……”

许暮洲有些狐疑地看着严岑,总觉得从他这次醒过来,对方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以前严岑虽然也宝贝他,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会有意无意地护着他,但也没到这种程度。

可是许暮洲打量了他一会儿,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这段时间的情况,也没想出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他琢磨了半天,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可能初夜都是比较特殊的,许暮洲默默地想,深入交流之后有细微的性格偏差也可以理解。

许暮洲拗不过严岑,自己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干脆也就随他去了。

严岑弯下腰,示意许暮洲将煤油灯拿在手里,然后抱着他往上掂了掂,转头走出了地下室。

“清理任务本来就是个信息收集的过程。”严岑说:“真的,假的,模棱两可的。信息这种东西只要出现,就必然有所意义——你不相信他,那他说出的话反倒恰恰可以给你另一种思路。”

严岑的步子很稳,声音也很稳,煤油灯晃动着,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在步道的墙壁上。

煤油灯被许暮洲的身体挡住大半,晃起来的时候时不时会有一小块灯光照在严岑的侧脸上,许暮洲被他横抱着,侧脸枕在他肩膀上,正好能顺着这一小块灯光看清严岑脖颈上一道浅浅的血痕。

“谎言也有存在的意义。”严岑没有低头看他,而是目视着前方,继续说:“我们找的是一个人的执念——事实上,说谎本身就是一种明确的态度。”

有道理,许暮洲想。

严岑的话确实给了他启发,人本身就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情感更是如此。那么在没有“对错”的情况下,就没有必要一定要确定“真实”才有效。

“好像也对。”许暮洲说。

许暮洲琢磨了一会儿,收回搂着严岑脖子的那只手,将手里的煤油灯挂在手腕上,又翻开了怀里那本航海日记。

严岑往下瞥了一眼,怕他手抖把纸页抖散了,于是放缓了脚步。

许暮洲刚才看到差不多一半的地方就觉得眼睛生疼,永无乡虽然有置入语言系统,但是也只能翻译,不能把被水泡发的字重新给印出来,许暮洲干脆略过了前面,从后半截开始看。

每篇日记的内容都大差不差,先是留一行写日期,然后写写今天捕到了什么鱼,距离码头还有多久等等,偶尔还夹杂着一点船员之间的口角和咒骂。

直到翻到最后十来页的时候,笔记上的字迹忽然清晰了起来,看起来像是没有被海水泡过的痕迹。

许暮洲终于来了精神,有些迫不及待地抬了抬手,将这一小块区域照的更亮些。

从这页日记上,可以明显看出这个海员已经从风浪中死里逃生,到达了脚下的这片土地,他在日记中用了大量的感叹词来感慨自己的奇遇,平均每句话要说三遍“神啊”。

许暮洲耐着性子往下看,试图找到一些他来到这里的线索,只是约莫是刚刚恢复意识没多久,这篇日记写得非常混乱,三两句话颠来倒去的说,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只知道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在海难中丧生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

从第二页开始,这篇日记才终于有了内容,上面描述了他上岛和找到城堡的过程,按照这片日记的内容所说,他当时饥寒交迫,差点冻死在岛上,最后是在千钧一发至极发现了这座城堡。

他跟严岑说得差不多,也是从窗户爬进来的,是“城堡主人”拯救了他。

船员在日记里对托娅的描述很直白,直说像是看见了神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当然,凭托娅那一身白,看起来也确实很有这个味道。

“有点意思。”许暮洲笑了笑,说:“世人都觉得托娅是魔鬼的化身,结果突然闯进来一个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张嘴就叫他天使。”

“你觉得托娅可能会因为这种心理落差对他另眼相看?”严岑问。

“我保留这个态度,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许暮洲说:“设身处地的说,如果换了我,我也会对这个陌生人产生高于常人的好感。”

日记还没有结束,许暮洲看了两页,都是描写在城堡中的生活的,据这个船员约瑟夫所说,托娅将他救进来之后神秘消失了两天,他总也看不到托娅的行踪。

但是约瑟夫又很确定托娅没有离开城堡,因为每天早上,大厅里都会放着一瓶淡水和一只黑面包,是用来给他充饥的。

许暮洲回想了一下托娅的情况,觉得自己遇到的情况应该跟这个船员差不离,托娅应该是躲回了房间,只趁着外人休息的时候才出来转转。

约瑟夫在城堡里待到第三天,托娅才重新出现。

但是这一篇日记的描述风格忽然出现了很大的变化,他没有写日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祷告,甚至连日常生活都没有记录,全文只写了两句话。

【她真的很美。】

【我会永生为此次获救而心存感激。】

“她?”许暮洲有些奇怪。

“什么?”严岑问。

“日记里,写托娅。”许暮洲简明扼要地说:“写了个女字旁的她。”

严岑对英文的敏感度有点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皱了皱眉,习惯性地问道:“笔误写错了?”

“应该不是。”许暮洲说:“这玩意是永无乡翻译过来的,但是如果按照原版来说,英文里的男女主体单词不太一样,应该不至于写错。”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也不排除约瑟夫有看错的可能性。城堡里灯光昏暗,如果他先入为主地对托娅有一个期待印象,那么看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但饶是如此,许暮洲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严哥。”许暮洲说:“你觉得托娅像个女的吗?”

“不是。”严岑说得很笃定:“是男的——他也没有变成女性的可能。”

后面这句话纯属多余,许暮洲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那你觉得,这个城堡里还有女的吗?”

“从环境上来看,应该没有。”严岑说得很谨慎:“你睡着的时候我大概看了看,城堡里的东西都是单人份,没见到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许暮洲又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先放下了这件事,只能暂时当成是约瑟夫看错了。

在此之后,日记的数量就明显变少,许暮洲匆匆翻过了剩下几页,没再找到什么有效的线索。

他看完这本日记,严岑也正好走出了地下室的门,抱着他回到了大厅。

外面的天色已晚,看不出来确切的时间。

从门上那只奇怪的黑色挂钟来看,他们进入地下室已经有差不多四个小时了。

“有那么久吗?”许暮洲奇怪地问。

“没有。”严岑说:“两个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空里,每天只有十二个小时。”许暮洲从严岑怀里跳下来,站在大厅里看了一会儿那只钟。

“……少的十二个小时去哪了?”许暮洲自言自语地问。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绝对公平的东西,也是唯一能佐证世界线的刻度,按理来说绝不会有错。

就像是实习任务中的那个老式学校,哪怕学校在夜晚会变成另一个世界,但是当八个小时过去,天亮之后就又会恢复原状,对于时间本身是没有影响的。

这个城堡只是远离人群,又不像永无乡那样是脱离世界线之外的空间,凭什么有自己的时间流速。

许暮洲看了一会儿,想了想,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交给了严岑。

“我去找托娅聊聊。”许暮洲说:“你回去歇会。”

严岑下意识拧起眉,想要拒绝,就见许暮洲伸手点了点他的颈侧。

“弄点什么东西擦擦消毒,这两道伤口都红成一片了。”许暮洲收回手,继续说:“托娅怕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怕,但是谨慎点还是好的,我去问问他情况,如果他不想说我也不会硬问。都在一个城堡里,他不至于会对我怎么样。”

严岑看出他是早打算好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他从手上解下那朵没有任何进度的绣球花套在许暮洲手腕上,又拉过他的手亲了亲。

“不行就走。”严岑说:“如果出问题就结束任务,保证安全——这话我不用再说了吧。”

“说教还是不用了。”许暮洲好笑地捏捏他的手,说:“我会记得的,严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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