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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长生天番外】故人入梦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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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新进的淑妃娘娘似乎很喜欢皇后娘娘,每日晨昏定省去的最早,一天时间大半都耗在了皇后宫中,要么要缠着宋雪瑶一起逛园子,要么就干脆静悄悄的待在她宫中,兴致来了听说还会在宫中跳上一小段胡舞。

去请安的妃嫔甚至还撞见过几次,转眼就在侍寝时半遮半掩的与他说了,言语间直言淑妃娘娘过于不敬,总是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骑装闯进皇后娘娘的寝殿,连通报一声都不肯。

皇帝当时不过一笑了之,对这种情况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有些欣慰。

他甚至在第二天朝会后专门来到皇后宫中,拍着宋雪瑶的手背,笑意盈盈的与她说。

“皇后甚知朕心,定能替朕看好她。”

对于皇帝而言,孟晚晴不过是他实现抱负的工具,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明媚的少女姓甚名谁。

宋雪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她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琐碎的钗环步摇垂落下来,繁复的头饰挡住了男人的视线,也遮住了她唇角微冷的弧度。她声音中带着温婉的笑意,轻柔的应了一声好。

男人满意的笑了笑,弯下腰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然后站起身绕过她走出了殿门。

明黄色的裙角在她眼前划过,刺得人眼眶生疼。

直到那恭送的唱声远去了,宋雪瑶才慢慢站了起来,她抚了抚自己头上的步摇,与身边的大宫女轻声道:“去将小书房的门儿打开,一会儿乌兰就该来了。”

这一日孟晚晴来的比其余时候都要晚,宋雪瑶在小书房中写着字,她身边的大宫女锦瑟进来过两次,问要不要差个人去长宁宫看看,宋雪瑶都道不用。

她的语气平淡又冷静,可锦瑟从纱帘外抬起头,却见宋雪瑶端庄的坐在书案后,手中的笔久久不落,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出一团墨渍。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落下雨。

宋雪瑶免了今日后宫的昏定,在小书房等了三时辰,才等到孟晚晴。

孟晚晴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侍女和随从。

天色黑沉沉的,宋雪瑶挥退了来送烛火的宫女,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从旁边的画缸里取出一幅画轴。

那幅画只有一半,宋雪瑶将其摊在桌上,垂着眸子看着画上的红衣背影。

孟晚晴开门的时候,宋雪瑶刚刚将一只狼毫扔进笔洗中,那幅画又添了几笔,桃花纷纷而下,原本的题词旁边添了一句,墨迹还没有干。

——乖离岁十二,会面卒卒期。

“姐姐。”

孟晚晴站在门口,她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宫装,外面天色昏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宋雪瑶还是听出来,她今日不高兴。

宋雪瑶放下笔,扯过一张宣纸来将画盖起大半。

孟晚晴反手关上门,一步步向她走过来,她走得很慢,宋雪瑶的眼神落在她的脚上,才发现那是一双绣鞋,并非她平日穿的马靴。

她显然不习惯这身打扮,几乎是用挪的才走到宋雪瑶身边,她习惯的在宋雪瑶脚边坐下来,伸手抱住她的腿。

“姐姐。”她说:“我不想嫁给皇上。”

宋雪瑶心里一颤,伸手摸过去,才发现少女脸上有泪痕。

“你已经嫁给他了。”宋雪瑶说。

她并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种似有若无的憋闷感从何而来,她只觉得有股气凝聚在胸口,甚至让她隐隐的焦虑起来。

她低下头,看着孟晚晴头上的发旋,竟然有种拂袖而去,什么都不听的冲动。

“我还没有呢。”孟晚晴对她的心情毫无所知,可她只是将头靠在她膝盖上,几不可察地蹭了蹭,就轻而易举的消灭了她的怒火:“我今晚不想去陪他。”

宋雪瑶忽而明白了,孟晚晴并不懂嫁娶是何意,与她而言,可能只有做过最亲密的事,才能算作“嫁给”。

这是她的责任,后宫的义务需要她来平衡,可她还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她摘下护甲,用手指轻轻顺着孟晚晴的鬓发,小声哄她。

“你刚来的时候,不是已经与陛下亲近过了吗?”

“没有。”孟晚晴小声说,她的眼泪蹭在宋雪瑶的膝盖上,透过轻薄的布料熨帖在她的肌肤上。

“之前没有呢。”

宋雪瑶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少了一位潜在的对手高兴,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看着少女清隽的侧脸,思绪忽然飘向了另一个岔路,宋雪瑶骤然一惊,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停止深究这种危险的情绪。

“我小时候,阿爹跟我说,我这辈子要在最广阔的草原跑马,在最晴朗的蓝天白云下跳舞,要喝最甜的马奶酒,也要嫁给最喜欢的人。”孟晚晴偏了偏头,头上的发簪硌在宋雪瑶的手背上,她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水,似乎是已经不哭了。

“那你想嫁给谁呢?”宋雪瑶问。

“我喜欢姐姐。”孟晚晴没有回头看她,而是枕在她的膝盖上,看向面前矮桌上露出的半卷画:“喜欢雪瑶。”

宋雪瑶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知名的喜悦和打破什么的惶恐瞬间席卷了她,令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

“雪瑶。”孟晚晴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像是根本没打算得到她的回答,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画:“我不识字——这两行字写的是我吗。”

宋雪瑶的目光落回画卷的题字上,哪怕明知孟晚晴看不懂如此繁复的汉字,却还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

她有些慌乱的将眼神挪开,手指无意识的捻了捻少女细碎的鬓发。

“只是随手写写。”

>>>·肆·

孟晚晴最终还是去了。

在这座城里,没人能忤逆皇帝,无论是联姻而来的孟晚晴,亦或是可以与皇帝并肩而立的宋雪瑶。

无论她们身上担负着多么荣耀的身份、地位或者意义,在这座城里,她们都只是皇帝脚下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女人。

孟晚晴被承恩车接去侍寝时,宋雪瑶一个人在小书房里坐了很久。

那夜天气很好,月色明亮,宋雪瑶未曾点起烛火,而是就着窗前的月光,静静地看了那副画许久。

她身边的大宫女来劝了几次让她去歇息,她都不为所动。

这宫里的女人像御花园争奇斗艳的花儿一般千姿百态,各个都有所长。但到了最后,这些女人的命运却都会被人人为修剪,在不知不觉间走上同一条相似的路。

她不例外,孟晚晴也不会例外。

直到月上西斜,过了规矩里侍寝的时辰,宋雪瑶才望着窗外的月亮,忽而开了口。

“她不喜欢穿宫装。”宋雪瑶说:“今天她走路慢腾腾的,约莫是穿不惯这个。”

“江南织造送了新的缎子来,我看见里面有一匹红色的,拿去给她做衣服正好。”宋雪瑶摩挲着那张画,接着说:“她爱跳舞,穿着那样好看的红色跳胡舞一定很好看。”

说罢,她像是才想起来身边还有旁的宫女,匆匆补了一句:“想必皇上会喜欢。”

只是皇上喜不喜欢,宋雪瑶到最后也不太清楚。

因为孟晚晴从来不在他面前跳舞。

在宫中住久了,孟晚晴也渐渐明白了些规矩体统。她侍寝的次数不多,却每个月也总有那么固定几日。她穿宫装的时间越来越多,看起来也越来越像这后宫中芸芸众生间的一员。

但她还是会天天往宋雪瑶的宫中来,每次来时,她都会照例换上一身红衣,像是刚入宫时那样,不讲规矩地坐在宋雪瑶脚边,伏在她的膝盖上与她说话。兴致来时,还会关起门来,再偷偷给她跳舞。

先前那副画被搁在宋雪瑶的案子上,倒是再也没让孟晚晴看见过。宋雪瑶将其改了又改,可又总不满意,总觉得缺了些神韵。

不着急,宋雪瑶想。

一幅画而已,总能画完的,不必急在一时。

只是世间万事万物大多都有个阴晴圆缺,有个措手不及。

皇帝调兵遣将挥师北上时,柳贵妃来了宋雪瑶宫中,夹枪带棒地与她说了好久。宋雪瑶左耳进右耳出,大多没真的听进去。

那些炫耀家中功绩的事儿,宋雪瑶并不在乎,也不想费心去想这些荣耀能给柳贵妃带来什么。

荣宠这东西有趣得很,争时仿若世至宝,但倘若一朝不在意了,便会变得连那路边的花泥都不如。

宋雪瑶低头理着手里的绢帕,漫无目的地想着,要是孟晚晴知道这事儿,会不高兴的。

不过没关系,宋雪瑶想,她不会知道的。

皇帝不会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去告诉他的俘虏这些琐事,而宫中诸事,只要她把持着,孟晚晴也不会听到这些碎嘴的话。

宋雪瑶从没有一刻这样感念“妃嫔不得归家”的迂腐规矩,她拧了拧帕子,甚至已经在心里做好了盘算。

孟晚晴对皇帝没什么用处了,以后失宠是必然——但这没什么所谓,有她护着,孟晚晴还是可以过得很好。

以后的时间长的很,总归孟晚晴也不喜欢皇帝,她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凑在一起解闷。

孟晚晴上次就说过,曾羡慕她会画画。可这事儿说到底也不难,若她肯教,凭孟晚晴那样的聪明性子,一定一学就会。

她不知是因为不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每晚入睡前,她总是要想想之后的事,盘算一下接下来的日子应如何过,才像是能安心一般。

只是宋雪瑶没想到,孟晚晴知道得那样快,那样决绝……那样令她始料不及。

那是头一回,孟晚晴没像往常一样没大没小地冲进她宫里,而是遣了自己贴身的侍女来叫门,被轿子抬进了皇后宫中的正殿。

外头大雨倾盆,宋雪瑶正抄着经,连笔都来不及放下便出来迎她。

向来不讲究规矩的红衣姑娘今日穿了身宫装,头饰带得整整齐齐,连素来不喜欢的步摇也好好带着了。

孟晚晴脸色惨白,被贴身的侍女从轿子里扶出来,单脚站在了地上。

宋雪瑶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可避免地闻到了满屋的血腥味道,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孟晚晴的腿上——那双腿曾无数次为她跳过好看的舞,踩着轻巧的响鞋,在院子里翩然而落。

“姐姐。”孟晚晴轻轻叫她:“雪瑶。”

一滴墨从宋雪瑶手中的笔尖上坠落下去,正砸在她裙角那只金线织就凤凰之上。

宋雪瑶如梦方醒,将笔一丢,眼眶瞬间就红了个彻底。

“我或许要死了。”孟晚晴说:“但你不要怕,死没什么好怕的。”

或许是因为异族信仰的缘故,孟晚晴说起这样的字眼时丝毫没有避讳,她眼神澄澈,丝毫没有惧意,令人无端地信服。

“是轻飘飘的,像一朵云,飞出宫城,飞回到了长生天。”孟晚晴说。

——你要回长生天去了,宋雪瑶想。

她想问那我呢。但这屋里站着满屋的宫女太监,宋雪瑶的唇抖了抖,到底没说出口。

“草原的女儿不能呆在仇人身边了,这是对苍狼的侮辱。”就像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一样,孟晚晴艰难地向前挪了两步,攥住了宋雪瑶的手。

宋雪瑶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拉着孟晚晴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没资格说让她留下来。

孟晚晴跟她们这些长在宫里的金丝雀从来都不一样,她天生就合该在蓝天下跳舞,在草原上纵马高歌,死了也要魂归长生天,回到她的故乡去。

而不是待在这方方块块的牢笼棺材里。

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宋雪瑶哄着孟晚晴,拿她当个小姑娘一样疼。

可在这一瞬间,孟晚晴却忽然像是长大了。血从她的伤口渗出来,将缠着伤口的布条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

但她一动也不动,温和地看着宋雪瑶,等着她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自己手上。

微烫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不消片刻便将她两人交握的手打湿一大片。宋雪瑶心里翻江倒海的疼,但她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开了口就要变得自私又可怖,使得离别都不体面起来。

孟晚晴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轻轻摩挲了下宋雪瑶的手背,从自己宽大的袖管里抽出一根缠着红线的白色骨笛,放到宋雪瑶掌心里。

“姐姐。”孟晚晴说:“但我想留在你身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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