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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方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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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经过两天的行进,梅迪尔族人在极冬第七天就提前来到南岭。

南边,越过平坦的草原,目所能及的极远处,一片隐约的森林,像一根浓墨勾勒的绿色线条贴在地平线上,那就是南方森林,梅迪尔族人的祖先吴楚族人的故乡。队伍在这里停下,人们聚集到一片空地,阳二族长让蓝二放下三个牛头,朝南一字排开,阳二族长面朝南方森林站在最前面,族人依次在后肃立。

“祖宗神灵,护佑族人,族人子孙,繁衍生息,代代相传,永不绝断。”阳二族长带领众人跪拜遥远的故乡。

托三呆呆地看着远处模糊的南方森林,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萌生。

托三悄悄挪到叶三的身边,把嘴巴附到叶三的耳朵嘀咕了很久。叶三听着,一张胖脸上表情越来越丰富。托三说完后,叶三圆脸通红,额角的青筋凸起,显得很激动。他一手抓住托三,一手拽过身旁昌二的胳膊,往地下一蹲,偷偷走出了人群。三人一阵小跑,躲到一块突出的山壁后面。

昌二十四岁,个子比大多数成年人都高,身高的优势带给他自信,因此他做事的成功率也比其他人高很多,这滋长了他的掌控欲望。叶三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出人群的举动让他很生气,他扭动着胳膊说:“想干什么?”昌二尽量压低的声音依旧很响亮。

托三赶紧捂住昌二的嘴,“我们去南方森林看看。”

“你们不想活了?”昌二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你不去?”叶三威胁昌二。

昌二连忙说:“叫上郭大吧!”

“不行,他跑不快。”托三反对。

“你跑得很快吗?我从八岁开始就没见过你跑步。”昌二看着这个身子小胆子大的家伙,一脸的不信任。

“好吧,你去叫。”

昌二趁大家伙跪拜时,蹑手蹑脚回到人群。

托三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叶三,说:“我们等会儿回去捡卢五丢失的包,那里有食物和水,还有武器和火种。”

叶三担心地说:“包已经被捡走了,而且那儿还有钉刺蜂。”

“包是被捡走了,但散落了很多东西,我亲眼看见的。我们动作轻点,尽快拿到火种和武器,就不怕钉刺蜂了。”托三挠挠头,然后又补了一句,“放心吧。”

“可是,看起来南方森林真的很远。”叶三心里没底,主要是对托三心里没底。他们经常一起冒险,而且每次都不顺利。

这时,昌二回来了,后面跟着一脸错愕的郭大,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是竺艾。

昌二背对着竺艾,冲着托三和叶三挤眼、摇头、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非要跟着。”

托三气得脸都青了。

“你们去哪儿玩?不让我去,我就告你们。”竺艾撇着嘴,一双特别大特别亮的眼睛忽闪着,她抓住郭大的牛皮裙,不依不饶地说。

“你别去,魔雾会吞了你。”托三劝她。

“我不怕,我要去,不然告你们。”竺艾非常坚决。

看着竺艾,几个男孩都没了主意。

“唉……走吧。我们去南方森林看看,看看老祖宗住的地方什么样。”最后,托三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好啊好啊。”竺艾兴奋地说。

“但是要听话,否则不带你玩。”托三威胁她。

“知道啦。”竺艾不耐烦。

“啊!”一直没说话的郭大吓一跳,“那不是找死吗?”

郭大是一个话痨,特别爱吹牛,整天与小伙伴们天花乱坠地神侃,同一件事要是出自郭大的嘴就变得面目全非,所以郭大的人缘特别好。

当然也有人烦郭大,比如托三,因为,本来是小伙伴在一起聊天,却常常变成郭大的个人演讲,这时,托三会偷偷地溜了,找个偏僻的地方去清静清静。

“我和昌二先去捡卢五的包,你们在这里等着。”托三开始指挥冒险行动。

“都去都去,尽量多拿一些。”昌二赶紧说,他其实担心叶三和托三先抢到最好的岩石碎片,叶三看看托三,托三说:“也好,等会儿就不用回来了,直接从那儿过去。”

五个人悄悄往回走,躲过人群后,大家快步跑起来,来到包袱丢失的山坡,山坡下苇草绵延,一望无际。几个人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山坡下走去。郭大干脆坐在地上一步步挪,大家觉得这方法不错,就都笑着效仿起来。

包袱在滚动过程中早就被石刀划破,食物,水袋,碎片,良草火种散落一地。几个人快速在草丛中翻找,捡了一大堆装满自己的袋子。昌二轻声提醒:“要尽量多装一些,万一耽误了时间也不会挨饿。”

托三找到了一块手臂长的石块,趁着大家还在苇草丛中弯腰翻找、捡拾,托三准备把它绑在自己的黄立木杆上做成一只长矛。

因为石块根本没法牢固地绑在圆柱形的黄立木杆上,需要把木杆的一侧削平。托三干脆坐了下来,开始用石块削木杆。

汁液从木杆的伤口上渗出,粘在颅山岩石碎片上,立刻冒出一丝白烟,托三连忙用手擦掉汁液,他看见,石块上沾了汁液地地方缺掉一大块。

“黄立木汁液能溶解颅山岩石?”这个发现让托三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赶紧招呼大家收拾完东西爬回山坡。

昌二很纳闷:“回来干什么,不是要穿过草地才能到达南方森林吗?”

“说话轻点!你们看,这是颅山碎片,这是黄立木汁,我把汁涂在石头上……你们看!”托三一边演示一边说,他让大家远离草地,就是想告诉大家他的发现,只见石片上冒起一丝青烟,凹进了一个小坑。

“这又怎么啦?”郭大没有考虑太多,显得有些急躁。

“这可以溶解石头!”叶三惊奇地说。

托三点头。

“这就是说,我们可以把这些不规则的石头做成任何我们想要的形状,对吧?”叶三对自己的理解能力非常满意,他望着托三问。

昌二直摇头,说:“这没有什么用,猎卫门已经在打磨武器了。”

郭大伸手在黄立木杆上沾了一点树脂,用手捻一捻,凑近看一看,再闻一闻,最后伸出舌头快速舔一舔,砸吧砸吧嘴,得出了一个结论:“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树脂,除了能溶解颅山岩石,它也能溶解其他石块,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他开始胡诌。

竺艾睁大眼睛看着郭大,郭大还没说完,竺艾说:“哇,真神奇!哪儿有这样的树呢?”

大家不理竺艾。

竺艾见没人理他,自顾自地在一旁说道:“我要把这些碎石粒都钻上洞,然后用皮绳串起来做成项链。”

男孩子们听了竺艾的话,都无奈地摇头。

“先别想那些没用的,这一路很多野兽,我们要做最好用的武器。”托三拿起手里的大石块,用黄立木在上面不停地摩擦,不一会儿,石块的一端变成了圆柱形,托三用手握了握,掂一掂,又重新磨了一会儿。最后做成了一把石刀,他拿起石刀舞动几下,高兴地点点头“这下可以了。”他把黄立木给了昌二,昌二也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了一把自己满意的石刀。

竺艾在一旁一边吃东西,一边百无聊赖地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等每个人都做完,已经是中午了。

吃过一点东西后,他们跑下山坡,避开草地,爬上夏季雨水冲刷干净的岩石,向南方森林跑去。

他们踩着岩石,穿过小溪,躲开猛兽,像一群草地上蹦跳的野兔,转眼就来到多多草原苇草最为浓密的地方,这是食草动物最密集的地区,草叶丰茂,根茎鲜嫩,富有营养,吸引了成群的灵活迅捷的白蹄羚羊,也吸引了力量和速度俱佳的长角角马,还有那些慢慢吞吞,气质优雅的锯齿象。当然,这儿也肯定是食肉动物的最佳捕猎场所:喜欢集体行动的光狼死皮赖脸地跟随着角马群;猛狮潜伏在苇草丛中,一不小心露出半个头惊起一群埋头啃草的小羚羊,羚羊一跳老高,倒把猛狮吓一跳;肠草滩的潜鳄瞪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露出水面,瞅着远处野牛肥圆的屁股。

大家爬上一块巨石,气喘吁吁看着这生机勃勃又凶险异常的草地。竺艾看看草地,再看看草地尽头雾气弥漫的南方森林,她已经累了,心中的那一丝悔意像一团魔雾,一点点地侵蚀她脆弱的意志,很快就要淹没整个身体。

竺艾哭了。昌二侧头看了看她,立刻捶胸顿足地大叫起来:“我说让你别去,你偏要去……你赶紧回去吧。但是不要告我们,等他们发现我们走丢的时候,我们也快回来了。”

竺艾一听,反倒不哭了,心想这么快就能回去,那一定能忍过去的。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等阳二族长发现少了人口,估计也得三天以后。

就在大家搜寻路径时,天空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滴滴,一丝丝,凄凄切切地下起来。接着又刮起风来,雨借着风势越下越大,几个小孩站在光秃秃的石头上,淋着冰冷的雨滴。

无助之际,托三想起了祭山队伍——他们也一定淋着雨,但他们能够尽快找到避雨的场所:大人们能迅速清理不安全的因素,女孩们慌不择路跑向牛皮帐篷,男孩们故意在雨中追逐打闹,老人们慈祥地招呼着孩子们,女人们甚至还在开着玩笑,笑话那些淋成落汤鸡的人……

托三看着雨中草原上泰然吃草的动物群:白蹄羚羊群,野牛群,长角角马群……虽然它们中的每一个个体在面对猛兽时都毫无还手之力,但当他们隐藏到群体中,就会觉得安全和温暖;群体越庞大,个体危险的概率也越低。

托三也有一些后悔了。

这时,昌二指着远处一棵大树说:“我们先到那棵大树下避避雨吧。”

有时候,当你犹豫不决时,就常常会被一些没有经过权衡利弊的错误决定所左右,郭大看着远处的大树,无奈地说:“好吧。”他第一个跳下巨石。

众人都跳下石头,快速地向大树冲过去。苇草丛下,尖利的根茎,稀烂的粪便,托三每踩一脚,就觉得肛门一紧,但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郭大不仅第一个出发,而且跑得最快,把大家远远甩在了后面,肩头高的苇草被他踩出了一条小道。托三觉得很奇怪,忍不住说:“我以为郭大跑不快呢。”

就听昌二在后面大声吼:“你快点啊,你挡住我们了。”

托三才知自己太慢了,他像注射了鸡血一样,硬着头皮,忍住脚板下谜一样草地带来的恐惧,发疯一样往前跑。

眼看几步就到树下了,却看见已经跑到树下的郭大咿里哇啦跑着回来了:“蟒……树上呢……”雨水从他一缕缕头发上往下滴,他通红的脸上散发着热气。

大家都“啊……”地往回跑,作鸟兽散,队伍一下就乱了。

竺艾一边跑一边不忘招呼大家:“都别跑散了,都别跑散了。”她心里害怕自己跑丢了。

回到巨石上,雨却奇迹般停了。郭大喘着气,哆嗦着比划:“这么粗,这么粗,头有这么大。哇,吓死我了。”他比划的两个圆足以装下一头牛。

竺艾终于忍不住了,她大声哭了起来,众人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竺艾别过头去,看着灰雾尽头遥远的南方森林,哭声更大了:“那,那,那里也,也,有蟒,蟒吗?”

大家都抬头看着雨雾笼罩的南方森林,仿佛看到无数蟒吐着芯子,从森林中伸出头来,又像无数手在向他们召唤。

“我们回去吧!”一向不服输的托三禁不住竺艾的哭声,叹了一口气,以前去水蟒森林,他一直没有看见过蟒,心想这东西不是那么常见吧,而且郭大那夸大其词的作风让托三并不相信前面那棵树上有蟒,但是,看着眼前的竺艾,托三思考再三,决定还是回去,不要再冒险了。他拍拍竺艾的肩头,安慰她说:“没事了,我们回去,我们没走多远,回去很安全的。”

大家转过头看回去的路,才发现自己其实就在颅山的山脚下,顿时,冒险的想法在他们的头脑里完全消失,出发前的的信心瞬间丧失,南方森林那些召唤的手臂立刻缩了回去,大家又笑嘻嘻地往回赶。

追上队伍时已经快黑了。

金三的眼光扫过郭大,郭大居然面不改色:“我的脚崴了。”说完他立刻瘸了。

金三再看看竺艾的泪眼,竺艾赶紧低下头,她不想说谎话。金三转头看看夜幕下已经快要被颅山山体遮挡住的南方森林,眼里闪着光。

营火火光下,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闲话。郭大口无遮拦,居然吹嘘起自己的冒险经历:“那蟒蛇的身子有牛腰那么粗,缠在树上,嘴里吐的芯子比我的身子都要长,一双眼睛像我的头这么大。张开大嘴就像我扑来,幸好我会飞,往后一飘,赶紧逃了。”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和二与烟大从东边颅山小道跑过来,一高一矮两人并排着,后面跟着卢四、花三和万大,他们探路回来了。

几个人刚坐定,阳二就走了过来坐在万大身旁,低声问:“前面怎么样?”

万大微笑着摇头,说:“没有危险。”万大是个中年人,黝黑、精干、少言。

卢四向四周看了看,见自己附近没有熟睡的族人,就冲着阳二说:“回来的时候,我们看见草原上好像有人影。”

阳二很吃惊:“哪儿呢?”

卢四指了指南方森林的方向。

花三笑了,对阳二说:“你不要相信他,他那是幻觉。”

阳二看了看两人,花三笑着看卢四。卢四不作声,也许是他也没有信心,因为在回来的路上,其他人都否认在他指出的方向看见了人影。

阳二再看一看和二、烟大,和二不置可否,万大微笑依旧。

再看烟大,已经躺地上睡着了。

阳二用力挥手,让大家休息,又像是挥去这件可能会干扰他的烦心事。

万大见阳二的表情,知道他心里放不下这件事。等大家都睡了,万大拉着阳二去到一旁,他要好好劝慰一下阳二,他在心里是这样想的:“多多草原的人影,只有卢四看见了,我们四个人都没看见,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就算是真有什么东西,只可能是小树,也可能是小动物;就算是人,也应该是我们族人中的一个或几个。所以,不用担心。”但最后他只说出八个字:“你不用担心,真没事!”

阳二族长看了看万大,万大是自己年轻时最好的伙伴,和自己一起经历过许多著名的事件,成熟老道,捕猎经验丰富,最大的优点是“沉默寡言”,话少就相对可靠。阳二一直让万大跟在自己身边,算是一个心腹。

困扰阳二的不是“人影”的事,但是“人影”这件事加重了阳二的烦恼。他盯着万大,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万大肩膀,说:“好,我不担心。”

夜幕下,颅山脚,篝火旁,人们熟睡,几个猎卫举着火把转来转去,不时还互相做个鬼脸,打声招呼,挨着时间,等待换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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